气候冲击如何引发更广泛的投资市场动荡

如果你年过四十，很可能还记得2008年9月15日那天，雷曼兄弟破产的情景。那是上一次全球金融危机中诸多震撼时刻之一，当时银行挤兑、市场崩溃、企业破产频发，大经济体陷入自大萧条以来最严重的衰退。震惊的雷曼员工抱着纸箱，装着个人物品，离开了这家拥有158年历史的银行，他们成了那场灾难中数百万失业、失去家园和毕生积蓄的人的象征，那场灾难摧毁了数万亿美元的财富。

随后，欧洲经历了有记录以来最热的3月，德国保险巨头安联的管理委员会成员Gunther Thallinger警告称，全球气温正迅速接近保险公司无法运营的水平，这将造成“一种系统性风险，威胁到金融业的根基”。

“如果保险不再可用，其他金融服务也将无法提供，”他在一篇引发广泛关注的LinkedIn帖子中写道，“沿海、干旱、易发野火地区的经济价值将开始从金融账簿上消失，”他补充道，“市场将迅速且残酷地重新定价。”

关于财产保险成本如何导致气候引发的金融动荡，目前尚无单一情景。但以下是我今年与20多位投资者、金融分析师、监管专家、保险高管、科学家和研究人员讨论后得出的一个情景。

那场危机的罪魁祸首众多，但与过去许多金融灾难一样，房地产市场也难逃其咎。2006年，由所谓安全的抵押贷款支持的美国房地产泡沫破灭，引发了连锁反应。这一切始于越来越多的保险公司从美国各州撤出，不再仅仅局限于加州等灾害频发地区。全国范围内，房主面临着保费飙升或无法续保的困境，因为保险公司正应对无情的野火、风暴和飓风。

随着抵押贷款违约和止赎数量的攀升，这些证券的价值暴跌，给投资者带来了巨大损失，并引发了金融市场的恐慌。

危机后的几个月里，政府救助和全面改革开始重建受损的金融体系。如今，由于这些改革，大银行资本更加充足，市场监管更加严格，投资者得到了更好的保护。然而，每个月都有警告声回响，让人想起那场动荡。人们越来越担心，房地产市场可能再次受到冲击，但这次不是因为风险贷款行为，而是因为气候相关灾害数量的增加给保险公司和其他关键金融机构带来了压力。“房产价值最终将下跌，就像2008年一样，导致家庭财富暴跌，”美国参议院预算委员会12月关于气候变化和保险的报告《下一个倒下的》指出，“美国可能面临类似于2008年金融危机的系统性冲击，甚至可能更大。”

资金紧张的政府试图通过更多最后手段的保险计划来填补空白。但这些计划通常成本更高，覆盖范围更小，给成千上万的房主带来了严峻的新现实。他们家庭房屋的价值，原本年年上涨，令人安心，如今却开始下跌。

危机蔓延，因为你需要保险才能获得抵押贷款，所以随着房产保险的减少，银行的存在也减少了。一个州接一个州，你找不到银行分支机构。一些贷款机构完全退出了抵押贷款业务。一些开始报告巨额亏损。美国并非个例。气候引发的动荡在国外加剧，从澳大利亚南部到意大利北部，保险公司、银行和房地产市场都受到冲击。在一个又一个城市，人们发现自己住的房子价值低于购买时的价格。每月的抵押贷款还款感觉就像是把好钱扔进坏水里。

1月，为监控2008年危机后的全球金融体系而设立的金融稳定委员会表示，灾害频发地区的保险正变得越来越昂贵和稀缺，“气候冲击”可能引发更广泛的市场动荡。2月初，美联储主席杰伊·鲍威尔警告称，美联储也看到银行和保险公司从风险地区撤出。“如果你快进10年或15年，美国的一些地区将无法获得抵押贷款。不会有自动取款机，银行也不会有分支机构，”他告诉国会，“我不知道这是否是一个金融稳定问题，但它肯定会产生重大的经济后果。”

令人不安的是，这让人回想起过去的金融动荡，抵押贷款违约开始上升，止赎和信用卡违约也随之增加。但这次不同。与其他金融灾难不同，这次危机的根本原因不是金融性的，而是物理性的，而且不清楚它将如何结束。

气候变暖是否会导致金融混乱？需要指出的是，对于变暖的地球是否会导致这种或任何其他形式的金融混乱，观点远未达成一致。

唐纳德·特朗普第一任期内任命的美联储理事克里斯托弗·沃勒长期以来都是怀疑者之一。“气候变化是真实的，但我不认为它会对大银行的安全与稳健或美国的金融稳定构成严重威胁，”他在2023年的一次经济和金融挑战会议上表示。

不到两周后，沃伦·巴菲特在其伯克希尔·哈撒韦公司的股东大会上表示，由于暴力风暴造成的损失大幅增加，保险业正面临严峻挑战。“气候变化可能已经在宣告它的到来，”他说，“总有一天，会发生真正惊人的保险损失——而且不能保证每年只发生一次。”

沃勒认为，像底特律等美国城市人口下降导致房产价值暴跌，并未对金融稳定构成威胁。那么，为什么沿海城市因海平面上升而遭受的房产价值下跌会有所不同呢？此外，美联储的压力测试通常假设美国房地产价格下跌超过25%，发现最大银行能够吸收近1000亿美元的房地产抵押贷款损失，以及另外5000亿美元的其他头寸损失。

即使是那些不同意沃勒观点，并认为存在日益严重的气候驱动保险问题的人，也并不认为这会自动导致2008年那样的突然崩溃。以下是前加利福尼亚州保险专员、民主党人戴夫·琼斯对我的说法：“随着时间的推移，你会看到更多的保险公司破产、保险价格上涨、保险供应减少、抵押贷款违约增加、资产价值下跌和信贷冻结；而不是像2008年那样，全国范围内大量金融机构同时倒闭的一次性灾难性事件。”尽管他补充说，“也存在一定的风险。”

当气候引发的金融问题首次浮现时，物理危险往往看似更为遥远。然而，在一点上存在更广泛的共识：气候驱动的金融混乱，即使进展缓慢，也可能比过去的金融动荡更加危险。这是因为，它不是由通常伴随着复苏的金融失败引起的，而是由全球碳排放引起的，而全球已经在努力减排30多年。

马克·坎帕纳莱是早期思考气候崩溃和转型风险的人之一。2007年，这位40多岁的伦敦可持续投资分析师开始警告“不可燃碳”的威胁，即如果全球气温要保持在安全水平，就不能使用的化石燃料。

“这种类型的气候风险不是周期性的。它正朝着一个方向前进，”宾夕法尼亚大学沃顿商学院房地产和金融学教授、经济学家本·凯斯说，“所以，如果它是一个永久性的冲击，你不需要那么大的冲击就能对房价和其他资产价值产生严重的长期影响。”

那时，各国政府开始采取行动，通过如英国2008年《气候变化法案》等法律，该法案包含了一个具有法律约束力的减排目标。坎帕纳莱认为，随着政府设定与全球正在融资的油井、煤电厂和其他化石燃料资产数量不兼容的排放目标，可能会形成“碳泡沫”。一旦政策出台以实现这些目标，他认为，继续向化石燃料投资的投资者可能会背负上搁浅资产和巨大损失。换句话说，就是严重的转型风险。

他于2010年共同创立的智库碳追踪者（Carbon Tracker）帮助推广了这一前提。在2011年的一份报告中，该智库指出，伦敦上市化石燃料公司的二氧化碳潜力比英国气候目标下到2050年预计排放的二氧化碳多出10倍以上。这一观点得到了广泛传播。金融记者撰写了相关文章。学者们举办了关于它的会议。气候活动家们采用了它，并敦促金融监管机构考虑它。

2015年9月，“碳泡沫”成为了主流话题。时任英格兰银行行长的马克·卡尼在一次关于“不可燃”搁浅化石燃料资产风险的演讲中提到了这一点。卡尼现在已是加拿大总理，他当时建议公司披露更多关于其突然市场崩溃后长期牛市鼓励了风险债务融资投资的信息，这一投资以美国经济学家海曼·明斯基的理论命名，他在长期繁荣后突然崩溃的理论而闻名。

卡尼的演讲对坎帕纳莱来说意义重大，他的智库工作已经扩展到包括过度捕捞、化学品和水供应以及碳风险。他说：“我当然很高兴行长选择在我的2015年演讲中使用我们的框架，因为这显示了我们分析的影响。”

其他人则不那么热情。气候怀疑论者认为这是将气候政策偷偷纳入银行监管的背后努力。气候行动倡导者则担心卡尼对私人市场解决一个需要碳税、化石燃料使用限制和其他强有力公共政策的问题寄予了太大希望。许多人预测，这些政策永远不会以所需规模实施。而且，即使实施了，化石燃料资产价值也会逐渐下降，而不是崩溃，给投资者足够的时间赚钱。

最近，挪威的挪威银行投资管理公司，全球最大的主权财富基金，表示一些传统模型对物理气候风险损失的估计“低得令人难以置信”，而其他分析则表明后果要严重得多。

随着各国央行努力应对欧洲央行行长克里斯蒂娜·拉加德去年所说的气候和环境威胁构成的“新型系统性风险”，模型仍在不断改进。但事实证明，还有另一种类型的危害需要解决：特朗普风险。

此外，如果真的发生化石燃料崩溃，大量投资者损失惨重，为什么会导致像系统性金融危机那样的事情呢？2000年代初的互联网泡沫破裂让许多股东损失惨重，但并没有导致那样的事情发生。

唐纳德·特朗普自1月上任以来解散气候政策的举动令人震惊。总统宣布“国家能源紧急状态”以促进化石燃料发展，并下令再次退出《巴黎协定》，这只是其政策的一部分。

该行政当局还解雇了气候和天气机构的科学家，并制定了削减温室气体监测的计划。共和党人在国会推动废除乔·拜登气候政策核心的《通胀削减法案》的清洁能源税收抵免和其他内容。环境保护局局长李·泽尔丁称，打击气候变化的努力是一种“邪教”，因为该行政当局开始废除限制电厂污染的规则。

这项分析仍在进行中。联合国的全面审查大体上发现，金融系统可能能够应对物理和转型威胁。但潜在后果可能被低估。

另外，特朗普签署了国会决议，旨在推翻加利福尼亚州促进电动汽车发展和到2035年停止销售新汽油动力汽车的努力。正如特朗普的能源部长克里斯·赖特当时在网上发布的那样，“气候恐慌主义对人类生活和自由产生了可怕的影响。它应该被扔进历史的垃圾堆。”

这并不意味着绿色能源转型及其对金融稳定的所有潜在影响已经结束。去年，全球对转型的投资首次超过2万亿美元。其中近40%来自清洁能源巨头中国，其投资额超过了美国、欧盟和英国的总和。

这些事件中没有一个导致系统性金融不稳定。特朗普的市场震动关税影响要大得多。但灾害数量的增加已经开始改变专家对气候驱动金融问题的看法。

“我一直认为转型风险对金融系统来说是一个更大的风险，因为它可能以非常突然的转变形式出现，导致巨大的金融损失，”金融学教授帕特里克·博尔顿说，他是2020年受国际清算银行和法国银行委托的一份有影响力的出版物的主要作者，该出版物称气候变化可能导致下一次系统性金融危机。“但我认为，我们从洛杉矶火灾和其他出乎意料的破坏性灾害中看到的是，我们已经处于物理风险可能对金融系统构成威胁的境地。”

但全球投资增长的步伐比前三年要慢，彭博新能源财经数据研究集团表示。而且，如果美国这个全球最大的经济体现在积极努力扭转这一趋势，那么这一转变的近期未来就充满了不确定性。

与此同时，最初看似更为遥远的物理气候风险迹象变得越来越明显。去年4月，暴雨使迪拜陷入瘫痪，并迫使中国数千人撤离。几个月后，台风“雅吉”席卷东南亚，造成数百人死亡。10月，佛罗里达州当局仍在处理两周内接连袭击该州的两次巨大飓风造成的破坏，此时西班牙瓦伦西亚省又发生了灾害。一场暴雨在数小时内倾泻了相当于一年的雨量，造成200多人死亡。

银行也有类似的重新思考，一位在气候压力测试方面工作了近十年的金融服务策略师表示：“多年来，人们一直认为搁浅资产和其他转型风险将构成最大威胁。但过去几年极端天气灾害的规模迫使人们重新思考，因为它表明物理风险正在以比最初预期快得多的速度加剧。”

前英国金融服务管理局主席、帮助在2008年金融危机后重新设计银行业监管的阿代尔·特纳勋爵也得出了类似结论，尽管他的出发点不同。他一直难以想象一场严重的金融危机可能由太阳能电池板或电动汽车对煤炭公司或内燃机汽车制造商构成的转型风险引发。但他现在认为物理气候风险可能做到这一点。

“极端事件的严重性正在以我们之前无法理解的速度加剧，这影响了像房地产这样大的资产类别，可能使贷款人面临无法投保的房产价格下跌的风险，”他说，“如果我要在世界范围内寻找可能引发金融危机的东西，那将是我主要关注的地方。”

特纳对这个话题的兴趣并非学术性的。他担任英国OakNorth数字银行主席以及欧洲保险集团Chubb的欧洲业务负责人。他还是第一位承认美国新出现的信息的背景很有用的人，这些信息是关于气候灾害如何影响家庭保险的。或者更准确地说，是美国正在出现的信息。

在一个变得越来越热的世界里，看不到缓解的迹象。去年，全球平均气温首次连续12个月比工业化前水平高出1.5摄氏度。科学家在5月表示，在未来五年内的某个时候，气温有可能首次升至近2摄氏度。

唐纳德·特朗普1月20日就职前四天，美国财政部联邦保险办公室发布了其所谓的迄今为止最全面的家庭保险数据。其对2018年至2022年间发布的2.46亿份保单的分析显示，对数百万美国人来说，尤其是那些灾害频发地区的美国人，保险正变得越来越昂贵且难以获得。至于保险公司自身的风险，行业领导者迅速指出，他们通常只提供一年的保险覆盖，不像银行抵押贷款可能持续数十年，因此他们的财务暴露更为有限。生活在气候相关损失预期最高地区的人们支付的保费平均比风险最低地区的人们高82%。那些生活在风险更高地区的人们还面临着更高的不续保率，即保险公司拒绝续保房主政策。

与此同时，人们正在努力重塑保险市场，使其对气候风险更具韧性，推动房主在风险更低的地方建房，并使现有房屋更能抵御极端天气。

该报告包含了来自国家海洋和大气管理局和联邦紧急事务管理局（Fema）等机构的信息。这两个机构都受到了削减联邦劳动力的影响，特朗普已经制定了逐步取消Fema的计划。

我们必须希望这些努力能够奏效。但我们也应该认识到，其中许多努力都依赖于关于气候变化影响的数据、分析和共享专业知识。而现在，这些在美国正受到严重压力。联邦保险办公室发布1月报告的第二天，美联储表示将退出中央银行网络，该网络在气候驱动的金融不稳定方面做了大量工作。

联邦保险办公室也将根据1月由一位共和党国会议员提出的立法被取消，该立法将使美国各州成为保险行业的唯一监管机构。这一举动得到了保险领导人的支持，他们称联邦保险办公室的1月报告是“有缺陷的”努力，过于关注气候变化，而不是其他提高保险覆盖成本的因素，如通货膨胀、法律诉讼和人们向风险地区转移。

两周后，联邦保险办公室表示也将退出该网络，以符合总统关于“在美国优先的国际环境协议中”和“释放美国能源”的行政命令。正如总统的农业部长布鲁克·罗林斯后来告诉福克斯商业频道的那样，“我们不再搞气候变化那套了，你知道的，那是垃圾。”因为，正如她所说，“那是新的一天。”